“哈利,停下。”
“怎么啦?”
他们刚走到那位不知名的艾博的墓前。
“有人在那儿,有人在看着我们,我能感觉到。那儿,灌木丛旁边。”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搂在一起,盯着黑森森的墓地边缘。哈利什么也没看见。
“你确定?”
“我看到有东西在动,我可以发誓……”
赫敏挣脱开哈利,腾出握魔杖的手臂。
“我们外表像麻瓜。”哈利指出。
“刚刚在你父母坟前放了鲜花的麻瓜!哈利,我相信那儿有人!”
哈利想到了《魔法史》,那上面说墓地里闹鬼:要是——?这时他听到一阵窸窣声,并看见赫敏所指的灌木丛间有一小团雪花的漩涡,鬼是不能移动雪的。
“是猫,”一两秒钟后,哈利说,“或是小鸟。如果是食死徒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死了。不过这,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们可以穿上隐形衣。”
两人不住地回头看着,往墓地外走去。哈利其实并不像安慰赫敏时那样乐观,走到门口,踏上了滑溜溜的石板路,他感到松了口气。两人披上了隐形衣酒吧里的客人比先前多了,许多声音在唱他们在教堂前听到的颂歌。哈利想提议进去躲一躲,但没等说话,赫敏就悄声说“走这边”,拉着他走上了一条黑暗的街道。它通往村外,与他们进来的路正好相反。哈利能看到房子消失、小街又转为旷野的地方。他们步子快到不敢再快,经过了更多彩灯闪烁的窗口,窗帘后现出圣诞树的剪影。
“怎么能找到巴希达的房子呢?”赫敏问,她有点哆嗦,时常回头张望,“哈利?你怎么想?哈利?”
她拽了拽他的胳膊,但哈利没有注意。他正望着这排房子尽头的一团黑影,接着他加快脚步,拖着赫敏走过去,她在冰上滑了一下。
“哈利——”
“看……看哪,赫敏……”
“我没……哦!”
他看到了。赤胆忠心咒一定是随詹姆和莉莉之死而失效了。在海格把哈利从废墟中抱走后的十六年中,树篱已经长得乱七八糟,瓦砾埋藏在齐腰深的荒草间。房子的大部分还立在那里,完全覆在沉黑的常春藤和积雪之下,但顶层房间的右侧被炸毁了,哈利想那一定就是咒语弹回的地方。他和赫敏站在门口瞻仰着这座废墟,从前它想必和两边的房子一样。
“为什么没有人重修它呢?”赫敏小声说。
“也许没法重修吧?”哈利答道,“也许就像黑魔法造成的那种损害,不能修复?”
他从隐形衣下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积雪的、锈得厉害的铁门,不想打开,只想握住房子的一部分。
“你不会要进去吧?看上去不安全,也许——哦,哈利,看!”
好像是他的手放在门上引起的:一块木牌从他们前面的地上升起,从杂乱的荨麻和野草中钻出,就像某种奇异的、迅速长大的花朵。牌子上的金字写道:
1981年10月31日莉莉和詹姆。波特在这里牺牲他们的儿子哈利是惟一一位中了杀戮咒而幸存的巫师。
这所麻瓜看不见的房屋被原样保留,以此废墟纪念波特夫妇,并警示造成他们家破人亡的暴力。
在这些工整的字迹旁边,写满了各种题字,都是来瞻仰“大难不死的男孩”死里逃生之处的巫师写上去的。有的只是用永不褪色的墨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有的在木牌上刻下名字的首字母,还有的写了留言。最近的那些在十六年的魔法涂鸦上闪闪发亮,内容大致相同。
祝你好运,哈利,无论你在哪里。
希望你能读到,哈利,我们都支持你!
哈利。波特万岁。
“他们不应该写在牌子上!”赫敏不满地说。
但哈利朝他开朗地一笑。
“很好啊,我很高兴他们这么做,我……”
他顿住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从小街上蹒跚走来,被远处广场的灯光映出黑色的轮廓。虽然很难判断,但哈利觉得那是个女人。她走得很慢,也许是怕在雪地上滑倒。那佝偻的身子、臃肿的体态、蹒跚的步伐,都给人以年纪很老的印象。他们默默地看着她走近,哈利等着看她会不会拐进路旁哪所小房子里,但又本能地知道不会。最后,她在几米远外停住了,就那样站在冰冻的街道中央,面朝着他们。
不需要赫敏掐他的胳膊,这女人是麻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站在那儿凝视着一座非巫师完全看不见的房子。但就算她是女巫也够怪的,在这么寒冷的夜晚跑出来,就为看一座老屋的废墟。而且,按照魔法常规来说,她应该根本就看不到他和赫敏。哈利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她知道他们在这儿,而且知道他们是谁。正当他得出这一令人不安的结论时,那女人举起一只戴手套的手,招了一下。
赫敏在隐形衣下哈利靠了靠,手臂紧贴着他的手臂。
“她怎么知道?”
他摇摇头。那女人又更起劲地招了招手。哈利能想出许多理由不听从这召唤,但双方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对视时,他对她身份的猜测越来越强烈了。
她会不会这几个月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到来?是不是邓布利多叫她在这里等候,说哈利总有一天会来的?会不会就是她在墓地里暗中窥视,又尾随至此?而且她能感觉到他们,这一点也令他想起某种他从未遇见过的、邓布利多式的法力。
终于,哈利说话了,赫敏惊得一跳。
“你是巴希达吗?”
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点点头,又招了招手。
隐形衣下面,哈利和赫敏对视了一下,哈利扬起眉毛,赫敏紧张地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朝那女人走去,她立刻转过身,蹒跚地沿着来路往回走,经过几座房子之后,拐到了一个门口。他们跟着她走入小径,穿过一个几乎跟刚才那个一样荒芜的花园。她拿着钥匙在前门上摸索了一会儿,打开了门,退到一旁让他们进去。
她身上的味道很难闻,或者是她的屋子:他们侧身进门,脱下隐形衣时,哈利皱起了鼻子。他站到她的近旁,发现她是那么矮小,老得都佝偻了,刚刚到他胸口。她关上门,青紫带斑的指节衬在剥落的油漆上,然后转身注视着哈利的面庞,眼睛深陷在透明的皮肤皱褶中,里面是厚厚的白内障。她的脸布满断断续续的血管和老人班。他怀疑老太太能不能看得清,就算能,也只会看见他冒充的那个秃顶麻瓜。
陈年的霉味、灰尘味、脏衣服味和变质食品味更加浓烈了,她解开霉蛀的黑头巾,露出一个白发稀疏、头发清晰可见的脑袋。
“巴希达?”哈利又问。
她再次点点头。哈利感觉到挂坠盒贴在他的皮肤上,里面那个有时滴滴答答或轻轻跳动的东西醒来了,他能感到它在冰冷的金壳里面搏动。它是否知道,是否感觉到,那个能够摧毁它的东西就在附近?
巴希达蹒跚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没看见似的把赫敏挤到一边,走入了一间好像是起居室的屋子。
“哈利,我没有把握。”赫敏悄声说。
“看她的个头,万一不行,我想我们能制服她。”哈利说,“对了,我应该告诉你的,我知道她不大正常,穆丽尔说她老‘糊涂’了。”
“过来!”巴希达在隔壁喊道。
赫敏惊跳了一下,抓住哈利的胳膊。
“没事儿。”哈利安慰道,带头走进了起居室。
巴希达蹒跚地走来走去点蜡烛,但屋里仍然很昏暗,更不用说有多脏了。厚厚的灰尘在他们脚下噗噗作响,哈利的鼻子在霉湿的气味下闻到了更恶心的东西,好像是腐肉。他想,不知道上一次是何时曾经有人走进巴希达的屋子,看看她是否还活着。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会魔法,在笨拙地用手点蜡烛,袖子上的花边随时都有着火的危险。
“我来吧。”哈利说,从她手里接过火柴。她站在那儿看着他点完屋里各处的蜡烛,它们竖在小碟子上,危险地顶在书堆上或是放满了发霉的破杯子的小桌上。
哈利看到有蜡烛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一个弓形五斗橱,上面摆着好多照片。火苗跳跃起来之后,反光在灰蒙蒙的玻璃和银框中闪动。他看到照片中隐隐有东西在动。巴希达摸索着搬木头生火时,他轻轻说了声:“旋风扫净。”灰尘从照片上消失了,他马上看出少了六七张照片,那是最高、最华丽的像框中的,不知道是巴希达还是别人把它们拿走了。这时,靠后面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把它拿了起来。
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金发小偷,栖在格里戈维奇窗台上的少年,在银像框中懒洋洋地冲着哈利微笑。哈利立刻想起他在哪儿见过这个少年:在《邓布利多的生平和谎言》中,跟少年邓布利多挽着手臂。其他少掉的照片一定也都在那儿:在丽塔的书中。
“巴沙特夫人——女士?”他问道,声音微微颤抖,“这是谁?”
巴希达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赫敏帮她生火。
“巴沙特女士?”哈利又叫了一声,捧着像框走过去,壁炉中腾起火焰。巴希达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魂器在他胸口跳得更快了。
“这个人是谁?”哈利问她,把照片递上前去。
她严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哈利。
“您知道这是谁吗?”他又问,声音比平时缓慢、响亮得多,“这个人?您认识他吗?他叫什么名字?”
巴希达表情茫然。哈利感到十分沮丧,丽塔。斯基特是怎样打开巴希达的记忆的呢?
“这个人是谁?”他再次大声问道。
“哈利,你在干吗?”赫敏问。
“这张照片,赫敏,是那个小偷,格里戈维奇家的小偷!请告诉我们!”他对巴希达说,“这是谁呀?”
她只是木然地盯着他。
“您为什么叫我们到这儿来,巴沙特夫人——女士?”赫敏问道,也提高了嗓门,“您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巴希达好像没听见赫敏说话,蹒跚地朝哈利走了几步,头微微一摆,望着外面的过道。
“你想要我们出去?”他问。
她重复着那个动作,指指他,再指指自己,然后指着天花板。
“哦,好的……赫敏,我想她是要我跟她上楼。”
“好吧,”赫敏说,“我们走。”
但赫敏刚一动,巴希达就出乎意外地使劲摇头,又指指哈利,再指指自己。
“她想要我一个人跟她去。”
“为什么?”赫敏问,声音尖锐清晰,回荡在烛光摇曳的房间里。老太太听到这么响的声音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邓布利多叫她把宝剑交给我,只能给我?”
“你真认为她知道你是谁吗?”
“是的,”哈利说,低头凝视着那双盯着他的混浊的眼睛,“我想她知道。”
“好吧,但要快点,哈利。”
“带路吧。”哈利对巴希达说。
她似乎听懂了,蹒跚地绕过他朝门口走去。哈利回头安慰地朝赫敏笑了一下,但不知道她看到没有。她抱着手臂站在烛光中的脏屋子里,望着书架。赫敏和巴希达都没看见,哈利走出房间时,把那个不知名小偷的银像框塞进了外衣里面。
楼梯又陡又窄:哈利几乎想用手顶住臃肿的巴希达的后背,以防她朝后倒下来压到自己,这看上去太有可能了。她有点呼哧带喘,慢慢地爬到了楼梯顶上,马上向右一转,把他带进了一间低矮的卧室。
里面漆黑一片,气味很难闻。哈利刚模糊地看出床上突出来一只尿壶,巴希达就关上了门,连那一点视觉也被黑暗吞没了。
“荧光闪烁。”哈利说,魔杖点亮了,他吓了一跳:在那几秒钟的黑暗中,巴希达已经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听见。
“你是波特?”她悄声问。
“是,我是。”
她缓缓地、庄严地点了点头。哈利感到魂器在急速跳动,比他自己的心跳还快,那是一种不舒服的、焦躁的感觉。
“您有东西要给我吗?”哈利问,但她似乎被他杖尖的亮光分了神。
“您有东西要给我吗?”他再问。
她闭上眼睛,几件事情同情发生了:哈利的伤疤针扎一般的痛;魂器颤动着,连他胸前的毛衣都跟着动了起来;黑暗腐臭的房间暂时消失,他感到一阵欣喜,用高亢、冷酷的声音说:看住他!
哈利在原地摇晃了一下:黑暗腐臭的房间似乎又围到他身边,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东西要给我吗?”他第三次问道,声音响多了。
“这边。”她指着角落里小声说。哈利举起魔杖,依稀看见拉着窗帘的窗子底下有一张乱糟糟的梳妆台。
这次她没有领他。哈利举起魔杖,侧身移到她和没整理的床铺之间,他不想让目光离开她。
“这是什么?”他问,一边移到梳妆台边,那上面堆得高高的,看着和闻着都像是脏衣服。
“那儿。”她指着那乱糟糟的一堆说。
就在他移开目光,在那堆东西里搜寻一把剑柄、一颗红宝石的一刹那,她古怪地动了动: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惊恐地转过身来,吓得浑身瘫软。他看到那衰老的身躯倒了下去,一条大蛇从原来是她脖子的地方喷射出来。
他举起魔杖时,大蛇发起了袭击:在他前臂上猛咬一口,魔杖打着跟头飞向天花板,荧光令人眩晕地在四壁旋转着,熄灭了。紧接着,蛇尾在他腹部重重一击,扫得他透不过气。他向后倒在梳妆台上,摔进臭烘烘的脏衣服堆里——
他往旁边一滚,勉强躲过了扫来的蛇尾,它啪地打在桌上他一秒钟以前所在的位置。他滚落在地上,碎玻璃溅了一身,听到楼下赫敏在叫:“哈利?”
他肺里吸不进足够的空气来回答,冷不防一团沉重光滑的东西又将他撞倒在地,他感到它从身上滑过,强大,有力——
“不!”他喘息着,被压在地上。
“是,”那声音低低地说,“是……看住你……看住你……”
“魔杖……魔杖飞来……”
可是不起作用。他需要用双手把缠到他身上的大蛇推开,它正挤出他肺里的空气,把魂器紧紧压进他的胸膛,一个搏动的冰圈,离他自己狂跳的心脏只有几寸远。他的大脑中顿时涌现出一片白色的冷光,所有思维都变成了空白,他的呼吸被淹没了,远处的脚步声,一切都消失了……
一颗金属的心脏在他的胸腔外撞击着,现在他在飞,心中带着胜利的喜悦,不需要飞天扫帚和夜骐……
他突然在一股酸腐味的黑暗中醒来,纳吉尼已经把他松开。他急忙爬起来,看到大蛇的轮廓映在楼梯口的微光中:它正在发起袭击,赫敏尖叫着往旁边一躲,她的咒语打偏了,把挂着窗帘的窗户击得粉碎,冰冷的空气灌入房中。哈利又闪身躲避着一阵碎玻璃雨,脚踩到了一根铅笔似的东西——他的魔杖——
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但现在大蛇充满了整个房间,尾巴抽打着。赫敏不见了,哈利一瞬间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但突然砰的一声,红光一闪,大蛇飞到空中,重重地撞在哈利的脸上,一圈一圈沉重的蛇身升向天花板。哈利举起魔杖,但这时伤疤灼痛得更厉害了,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痛过。
“他来了!赫敏,他来了!”
当哈利大叫时,大蛇落了下来,疯狂地嘶嘶着。一片混乱,它打翻了墙上的架子,破碎的瓷器四处乱飞,哈利从床上跳过去,抓住了他知道是赫敏的那个黑影——
她痛得尖叫着,被哈利拉回床这边,大蛇又立了起来,但哈利知道比蛇更可怕的就要来了,也许已经在大门口,他的伤疤痛得脑袋像要裂开——
大蛇猛扑过来,哈利拉着赫敏一个箭步冲出去。在它袭来时,赫敏尖叫道:“霹雳爆炸!”她的咒语绕着屋子疾飞,炸毁了穿衣镜,在地面和天花板之间蹦跳着朝他们反弹回来,哈利感到咒语的热气烫伤了他的手臂。他不顾碎玻璃扎破了面颊,拉着赫敏,从床边跃到梳妆台前,直接从打破的窗户跳进虚空中,她的尖叫在夜幕中回响,两人在半空中旋转……
这时哈利的伤疤炸裂了,他是伏地魔,疾步奔过臭烘烘的卧室,细长苍白的手指抓着窗台。他看到那秃顶男人和小女人旋转着消失,他狂怒地高喊,他的喊声与那女孩的混在一起,回荡在黑暗的花园中,盖过了教堂传来的圣诞节钟声……
他的喊声是哈利的喊声,他的痛苦是哈利的痛苦……竟然会发生在这儿,已经发生过一次的地方……这儿,能看到那所房子,他曾在那里尝到了死亡的滋味……死亡……那痛苦如此可怕;从自己的身体中撕裂出来……可是,如果他没有身体,为什么头会痛得这么厉害,如果他死了,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堪忍受,痛苦不是会随死亡而消失吗,难道没有……
夜晚潮湿多风,两个打扮成南瓜的小孩摇摇摆摆走过广场,商店橱窗上爬满了纸蜘蛛,都是些俗气的麻瓜饰品,装点着一个他们并不相信的世界……他飘然而行,怀着他在这种场合总是油然而生的那种目的感、权力感和正确感……不是愤怒……那是比他软弱的灵魂才有的……而是胜利,是的……他一直等着这一刻,盼着这一刻……
“化装得很漂亮,先生!”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朝斗篷兜帽下一看,笑容迟疑起来,恐惧笼罩了涂着油彩的面孔。那孩子转身跑开……袍子下他的手抓住了魔杖……只要稍稍一动,那孩子就再也跑不到妈妈那儿了……但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他走在一条新的、更加昏暗的街道上,目的地终于出现在眼前,赤胆忠心咒已经破了,但他们还不知道……他发出的声音比路面上滑动的枯叶还轻,悄悄走到黑乎乎的树篱前,向里面望去……
他们没有拉上窗帘,他清楚地看到他们正在小小的客厅里,高个子、戴眼睛的黑发男子,在用魔杖喷出一阵阵彩色的烟雾,逗那穿蓝睡衣的黑发小男孩开心。那孩子咯咯地笑着去抓烟雾,捏在小拳头里……
一扇门开了,母亲走进来,说着他听不到的话,她那深红色的长发垂在脸旁。父亲把儿子抱起来交给母亲,然后把魔杖扔到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大门轻轻一响,被他推开了,但詹姆。波特没有听到。苍白的手从斗篷下抽出魔杖,指着房门,它砰然打开。
他跨过门槛时,詹姆冲进门厅,真轻松,太轻松了,詹姆甚至没有捡起魔杖……
“莉莉,带着哈利快走!是他!快走!跑!我来挡住他——”
挡住他,手中都没有魔杖!……他哈哈大笑,然后施出魔咒……
“阿瓦达索命!”
绿光充斥了狭窄的门厅,照亮了靠在墙边的婴儿车,楼梯栏杆像避雷针一样亮得刺眼,詹姆。波特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他听见她在楼上尖叫,无路可逃了,但只要她有点头脑,至少她自己是不用害怕的……他爬上楼梯,听到她试图用东西把自己挡起来,觉得有点好笑……她也没带魔杖……他们多么愚蠢,多么轻信啊,以为可以把自己的安全托付给朋友,以为可以把武器丢掉哪怕是一小会儿……
他撞开门,懒洋洋地一挥魔杖,就把她匆忙堆在门后的椅子和箱子抛到一边……她站在那儿,怀里抱着那孩子。一看到他,她就把儿子放进身后的摇篮里,张开双臂,好像这有什么用似的,好像指望把孩子挡住,他就能转而选中她似的……
“别杀哈利,别杀哈利,求求你,别杀哈利!”
“闪开,愚蠢的女人……闪开……”
“别杀哈利,求求你,杀我吧,杀我吧——”
“我最后一次警告——”
“别杀哈利,求求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别杀哈利!别杀哈利!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闪开——闪开,女人——”
他本来可以把她从摇篮旁推走,但斩尽杀绝似乎更保险一些……
绿光在房中闪过,她像她丈夫一样倒下。那孩子一直没有哭:他能站立了,抓着摇篮的围栏,兴趣盎然地仰望着闯入者的面孔,也许以为是爸爸藏在斗篷里面,变出更多漂亮的焰火,而妈妈随时会笑着跳起来——
他非常仔细地把魔杖指在小男孩在脸上,他想亲眼看着它发生,看着摧毁这个惟一的、无法解释的危险。孩子哭了起来,已经明白他不是詹姆。他不喜欢这哭声,他从来无法忍受孤儿院那帮小孩子的哭哭啼啼——
“阿瓦达索命!”
然后他碎裂了:他什么也不是,只有痛苦的恐惧,他必须躲藏起来,不能躲在这座房子的废墟中,那孩子还困在里面哭喊,必须躲得远远的……远远的……
“不。”他呻吟道。
蛇在肮脏杂乱的地板上沙沙滑行,他杀死了那个男孩,可他就是那个男孩……
“不……”
现在他站在巴希达家被打破的窗户前,沉浸在对自己那次最大失败的回忆中,在他脚边,大蛇从碎瓷器的玻璃片上滑过……他低下头,看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
“哈利,没事,你没事!”
他俯身捡起那张破碎的照片,是他——那个不知名的小偷,他一直在找的那个小偷……
“不……我把它丢了……我把它丢了……”
“哈利,没事,醒醒,醒醒!”
他是哈利……哈利,不是伏地魔……那沙沙作响的东西也不是蛇……
他睁开眼睛。
“哈利,”赫敏小声说,“你觉得还——还好吗?”
“还好。”他没说真话。
他在帐篷里,躺在一张下铺上,盖着一堆毯子。从周围的寂静和帆布顶篷上淡淡的冷光,他觉出天将破晓了。他浑身浸透了汗水,在床单和毯子上能摸出来。
“我们逃出来了。”
“是的,”赫敏说,“我用了一个悬停魔咒才把你弄到床上,我搬不动你。你刚才……嗯,你刚才不大……”
她褐色的眼睛下有紫色的阴影,他看到她手中有块小海绵:她刚才在给他擦脸。
“你病了,”他最后说,“病得很厉害。”
“我们逃出来多久了?”
“好几个钟头了,现在都快是早晨了。”
“我一直……怎么,昏迷不醒?”
“不完全是,”赫敏不自然地说,“你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呻吟,还有……等等。”她用让哈利觉得不安的语气补充道。他做了什么?像伏地魔那样高喊咒语?像摇篮里的婴儿那样哭泣?
“我没法把魂器从你身上摘下来,”赫敏说,他知道她想转移话题,“它粘上了,粘在你的胸口。让你留下了一个印记,对不起,我不得不用了个切割咒才把它弄了下来。你还被蛇咬了,但我已经清洗了伤口,加了一些白鲜香精……”
他扯下身上汗湿的T恤,低头看去。心口上有一个鲜红的椭圆形,是挂坠盒烙下的痕迹。他还看到前臂上已经愈合一半的洞眼。
“你把魂器放哪儿了?”
“在我包里。我想我们应该把它收起来一段时间。”
他躺到枕头上,望着她憔悴、灰暗的面孔。
“我们不该去戈德里克山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赫敏,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也想去,我真的以为邓布利多会把剑留在那儿等你去取。”
“是啊,唉……我们猜错了,是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哈利?她带你上楼之后发生了什么?那条蛇是藏在什么地方吗?它是不是蹿出来杀死了她,又来袭击你?”
“不,”他说,“她就是那条蛇……或那条蛇就是她……”
“什——什么?”
他闭上眼睛,闻到他身上还有巴希达的房子里的气味,这使得整个事件真切得可怕。
“巴希达大概是死掉有一段时间了。那条蛇在……在她身体里。神秘人把它留在戈德里克山谷等着。你说得对,他知道我会回来。”
“那条蛇在她身体里?”
他又睁开了眼睛:赫敏好像恶心得要吐了。
“卢平说过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魔法,”哈利说,“刚才巴希达不想在你面前说话,因为它是蛇佬腔,都是蛇佬腔,我没有意识到。但是当然啦,我听得懂。我们一到楼上那个房间,那条蛇就给神秘人报了信,我在脑子里听到的,我感到他兴奋起来,他说要把我看在那儿……然后……”
他想起那条蛇从巴希达的脖子里蹿出来,赫敏不需要知道这些细节。
“……她变了,变成了那条蛇,发起攻击。”
他低头看着手臂上的洞眼。
“它不会杀死我,只是要把我看住,等神秘人到来。”
他要是能杀死那条蛇,也算是值了,一切没有白费……他心中十分沮丧,坐起来掀开了毯子。
“哈利,不行,你需要休息!”
“是你需要去睡觉。说了别见怪,你脸色真难看。我没事,我来放一会儿哨。我的魔杖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
“我的魔杖呢,赫敏?”
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哈利……”
“我的魔杖呢?”
她伸手到床边,捡起来递给了他。
冬青木和凤凰尾羽魔杖几乎断成了两截。一根脆弱的凤凰羽毛把两截维系在一起,木头已经完全断裂了。哈利把它捧到手中,好像捧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生命一样。他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慌乱和恐惧。然后他把魔杖递给了赫敏。
“修好它,求求你。”
“哈利,我想不行,断成这样了——”
“求求你,赫敏,试一试!”
“恢——恢复如初。”
晃晃荡荡耷拉着的半截魔杖接好了。哈利把它举起来。
“荧光闪烁!”
魔杖微弱地一亮,又熄灭了。哈利用它指着赫敏。
“除你武器!”
赫敏的魔杖歪了一下,但没有脱手。这无力的尝试已经让哈利的魔杖不能承受,又断成两截。他看着它,吓呆了,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这根身经百战的魔杖……
“哈利,”赫敏说,声音轻得他几乎听不到,“我非常,非常抱歉。我想是我弄的。你知道,我们逃走的时候,大蛇正扑过来,所以我施了个爆炸咒,它到处反弹,一定是——一定是打到了——”
“是个意外,”哈利机械地说,他感到空落落的,脑袋发蒙,“我们——我们会有办法修好它的。”
“哈利,我想没有办法了。”赫敏说,眼泪流了下来,“记得……记得罗恩吗?他的魔杖在车祸中折断后,就再也没有恢复原样,他不得不另买了一根。”
哈利想到了奥利凡德,被伏地魔绑架扣押着,想到了格里戈维奇,已经死了。他如何才能找到一根新魔杖呢?
“哦,”他装出一副平平常常的口气说,“好吧,那我就暂时借你的用一下吧。我去放哨。”
赫敏满脸是泪,递过她的魔杖。哈利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床边,他此刻只想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