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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在大饭厅中吃午饭。为了保持房中的凉爽,家人一早就关了窗子,拉上帘幔。姐姐在集市里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兴高采烈地讲给我们听。


她说,昨晚上日本兵逮捕了一批抗联成员,我们听到的枪炮声不是演习,而是真枪实弹的战斗。


我漫不经心地听她絮絮道来。一局围棋陶醉了我,把我与外界隔离开来。昏暗的客厅让我想起晶琦家的卧室,犹如皇陵一般阴沉:黑漆家具散发出一阵闷香,墙上的裂缝组成了一幅幅神秘的壁画。床上铺着绣金的紫缎,好似一团团永不熄灭的炭火。


“造反起义!”姐姐说,“你们听听,多愚蠢呀!”


之后她接着说:


“你们知道这帮人是在哪里被抓住的吗?听听:市长的亲生儿子把他们聚集在他家族的一所房子中。妹妹,你别以为我在编故事。听说日本兵在地窖里找到了武器弹药。怎么着?当然他也被抓起来了。”


我口中的鸡肉一下子变得淡然无味。我拼命填米饭,强迫自己咽下去。


厨娘一边上茶一边说:“今儿一大早,日本人逮捕了李医生,据说他也是那一伙的。”


父亲悠悠然地说道:“我和市长很熟。我们的父亲同在慈禧太后朝中称臣,我们少年时常常见面。他也曾想去英国留学,可是遭到全家的反对,这成了他生平一大憾事。前几天,我的讲座结束之后,他过来和我打招呼。五十五岁的他酷似他的父亲,就差朝珠马褂、顶戴花翎。他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他哥哥是满洲‘皇帝’的信臣,已经为他在‘新京’宫中谋得高官。看来从此以后他的前途不会美妙。”


“你怎么会同情这个人?”妈妈问道,“他妒恨你。他在政府管教学时没减少你的课程。我怀疑是他想禁止你的译书。你是好人,我可什么都没忘。现在我可要幸灾乐祸了。”


我不知道原来父母竟然认识晶琦的父亲。他俩的话听得我心痛。我的家人在昏暗中围桌而坐,居然在轻松地议论一伙同胞如何落网。


姐姐突然惊呼: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肚子疼。”


“你的脸色不好。回房休息吧,”母亲命令道,“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茶过去。”


我倒在床上,用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了肚子。


晶琦在哪儿呢?敏辉和他在一起吗?我在头脑中审视着他们那所房子中边边角角,家什摆设,一切都是那么的陈旧安详,看不出丝毫反叛的迹象。然而,我的朋友们欺骗了我,当敏辉拥紧我把我拉到房中时,他行走在包藏秘密的地窖之上。当晶琦在花园中同我说话,当他窥视怨恨敏辉时,一种比爱情更强有力的感情把他俩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为什么会对我隐瞒真相?我会分享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与他们一同被关进监狱。我会留在他们身旁,跟他们一起去死。


姐姐过来给我倒了杯茶,我转身面墙而卧,假装睡着了。


我眼前又浮现出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集市中,抗联发动突袭。我跌倒在狂乱的人群中。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朝我伸出了手。他有英俊的四方脸膛,一望便知他出身满洲贵族。之后,高傲冷峻的晶琦出现了。这场暴动的两个组织者从此走入了我的生活。


我转过身来,一口茶下肚,逐渐平静下来。每当敏辉和我谈起他的革命大业,我总以为那不过是他的梦想罢了。当他告诉我他生活在危险之中,我还以为他故作高深。


我想起了唐林,那个在晶琦生日会上演讲的女学生。现在我终于可以领会她的话中深意了:出身贫困的她在共产主义理想中重新找回了力量和自信。日军的入侵打破了中国自古以来的等级社会,沦陷的土地上人人都是奴隶。唐林把她的追求传给年轻的地主敏辉,他们梦想着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是他鼓励敏辉拿起武器,加入到抗日联盟。而敏辉又拉上了晶琦。他们三个都会被枪毙!


我悄悄溜了出去。车夫拉车经过晶琦家。整条街都有哨兵站岗。


千风广场上,我把棋子按记下的位置摆好。我紧盯棋盘,清点棋子,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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