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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进我房间,拼命推醒我。是不是夜珠来叫我同去赶集?


我翻个身不理她。


她非但没走,反而坐在我床边,摇着我的肩膀,抽泣起来。


我气愤不已,一下子坐了起来,睁眼看到坐在我旁边的不是姐姐,而是鸿儿,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赶快!抗联成员今天早上要被枪决了。”


我几欲昏倒。


“谁告诉你的?”


“学校看门的老太太。听说囚车会经过北门!快穿上衣服!我担心要来不及了。”


我随手抓了条裙子套在身上。双手抖得系不上扣子。又拿了个簪子胡乱挽了个髻,跑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儿?”父亲问道。


我壮着胆子撒起谎。


“我要去下棋,就要迟到了。”


我在花园尽头正撞上刚进门的姐姐。她一把拽住我。


“你去哪儿?”


“放开我。我今天早上没时间和你去集市。”


她向鸿儿投去敌视的目光,把我拉到一边。


“我得和你谈谈。”


我的心一阵紧张。莫非她也有了晶琦和敏辉的消息?


“我昨天一夜没睡....”


“快点儿说吧,我急着走呢!”


她接着道:


“我昨天去了张医生那儿。我没怀孕,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


夜珠泪如雨下。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我对她说:


“再去看看别的医生,大夫们有时也会弄错的。”


她扬起脸。


“今天早上,我来月经了。”


夜珠晕倒在我的怀中,我试着将她拖回房中。王妈和厨娘应声赶来帮忙。我趁乱溜了出去。


北城门的城墙下早已聚集了数百人。街头日本宪兵五步一岗,用枪托把行人驱赶到马路沿上。我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天大的惨事将发生在我眼前。


身后一个老头不住地讲述:


“早些年,犯人临刑前都喝醉了,扯着嗓子唱京剧。会子手一刀劈下。犯人的头骨碌碌滚到地下,身子却还直立在那里。脖子上喷出的血柱足有两米高。”


一席话听得周围人不住咂舌。这帮人来这里是为了看热闹,寻消遣。我故意踩了那老家伙一脚,痛得他一声尖叫。


一个小孩儿嚷起来。


“来了!来了!”


我踮起脚望过去,一头黑牛拉着一辆囚车朝这边缓缓而来,里面关着三个犯人。他们满嘴鲜血,实在听不清他们叫嚷什么。


我听见有人小声说:


“这帮人肯定是被割了舌头。”


我的心又是一阵紧缩。这几个犯人受过酷刑,看上去都是一般模样:一团血肉,半死不活。


几辆囚车穿过北门。鸿儿对我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留在城里等我。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着我,我对她说我一定要看到最后。我必须弄清晶琦和敏辉的生死。


车队在刑场边停下来。日本兵打开了囚车的门,用刺刀捅着让犯人走出来。其中一个已经是奄奄一息。两个日本鬼子抬胳膊拉腿,像拖个空面口袋一样拖到刑场中心。


身后一声惨叫,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带着两个强壮的女佣分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冲到了警卫宪兵身后。


“敏辉,我的儿子!”


远处,一个人转过了头。他跪下朝我们这边磕了三个头。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几个日本兵冲过去,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犯人们跪成一行。


一个士兵挥旗发令,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枪。


敏辉的母亲昏倒了。


除了青草间的唏嘘、夏虫的呢喃,一瞬间全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敏辉不知道我在看他,他昂起头,注视着远方。


他可在想着我?他是否知道我的身上怀着他的骨肉!


日军的枪上了膛。


敏辉转过头,痴痴地望着他身边的另一个死囚。我认出了唐林!他们向视微笑。敏辉艰难地俯下身,终于把双唇贴上她的面颊。


一片枪声。


我耳中嗡嗡作响。一阵汗臭和铁锈混合起来的气息扑鼻而来。难道这就是死亡的味道?我喉中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天覆地,禁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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